【苍穹之子】第十章 超固态(3) 热点在线

福音城，皇后街112号，超固态工业联合体

早些时候，教堂十公里外，叶凌霄和晴川来到了超固态工厂门前。

(资料图)

相比于教堂和商业区，这里街上几乎没有人，路灯都是隔一盏亮一盏，显得荒凉而萧索。在高墙围成的厂区里，几十座厂房紧密地排列着。它们都是整齐划一的长方体，仿佛堆放在一起的棺材。离门口最近的一座厂房的屋檐下刷着硕大的、用世界语写成的标语：

不要成为问题的一部分，而要成为答案的一部分！

叶凌霄看了半天，也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。他觉得标语应该是“安全第一”、“敬业奉献”什么的。

“那是矢羽结标的名言。”晴川对叶凌霄说，“两年前，这里爆发了事故，大批工人死亡，大家忍无可忍了，聚在这个门口讨说法。教会派矢羽结标来劝大家回去。他就站在那儿，对工人们说出了那句名言——不要成为问题的一部分，而要成为答案的一部分！”

“那是什么事故？”

“教会说是工人操作失误，鬼才信！他们绝对都是自燃烧死的！”

“嗯，估计和‘进化帽’有关......”叶凌霄皱眉道。

这是通天塔最大的“材电联合工厂”。材是指铸造厂、锻造厂和超固态材料加工厂，电是指体热发电厂。整个厂区占地近六千亩，至少五万名进化者在里面工作。

这时，一阵悠扬的钟声响起。“尤赫尔大教堂”的钟楼敲了八下，是白班和夜班交班的时间。叶凌霄看到厂区里的路灯纷纷亮了起来，一团团蒸汽从高墙后腾起。身后的街道也响起了自行车的铃声，无数人影和车影向厂区门口涌来。

“跟上去！”晴川说，“混在人群里！”

厂区门口同样有检查进化者等级的安检门，还有几个“代行者”在维持秩序。不过人潮涌动之中，他们根本没留意到叶凌霄。两人很顺利地混进了厂区。

回望那上下班的人群，叶凌霄又有了那种身处墓园的感觉：几千个穿着黑斗篷的少年们站在厂区门口，排成一列长队，接受“代行者”的搜身检查。他们身上还冒着蒸汽，双眼透露着麻木、疲惫，以及对彼此的冷漠。他们彼此间都不说话，只能听到人群移动的悉悉索索的脚步声。队伍中每个人的间距都一样，像是一列长长的墓碑。

“冬眠的，你认识路吗？”晴川压低声音问。

“嗯。安娜黛尔跟我说过。”叶凌霄回忆着路线，“从厂区的主干道直行，经过三座工厂后右转，沿着运河朝北走。密道的出口，就在一条停靠缆船的货运码头边。”

“好吧。但愿你没记错！”

叶凌霄犹豫了下。他戴上超距通讯器，想和安娜黛尔再确认一下路线。但通讯器那头没有回应。

无奈，他只好硬着头皮向前方的三座工厂走去。

第一座工厂和以前常见的火电厂差不多，有高大的双曲线形冷凝塔，还有锅炉和汽轮机。在这里，叶凌霄看到了不少“烧火工”。这是最低等的工种，主要由丁级进化者承担。他们不能自主控制能力，只能不自觉地、各向均匀地发热，好像切尔诺贝利事故里熔化的核燃料堆芯。因此，他们的去处只有两个：温泉旅馆、体热蒸汽发电厂。其中年轻美貌的可能会被介绍去开“蒸汽缆船”。这听起来不是什么好工作，但晴川告诉他，她们往往比“烧火工”们更有优越感。

第二座工厂是铸造厂。晴川说，即便在通天塔，建筑也不可能全用超固态材料建造，钢铁和铝材的需求量还是很大的。富含铁矿的小行星被击碎后，由飞船运回来，送进冶炼炉，交由丙级进化者“铸造工”加热。他们放出电磁涡流，从烧得沸腾的熔岩里抽出白炽的液态铁镍，然后像扯拉面一样拉扯它们。这种景象是很震撼的：熔铁发出灼热的白光，在电流与磁场中流淌、回旋，时而拉成薄膜，时而抽成细丝，还能被驱动自转、靠离心力形成巨大的金属球壳。这画面仿佛巫术一般。冶炼炉是祭坛，工人则是巫师。悬浮的火焰包裹着千丝万缕的、翻滚着的液态金属，有一种抽象的艺术美感，令人目眩神驰。

第三座工厂是超固态加工厂。这里是“纺织工”的工作场所，也就是超固态材料的产地。所有进化者都会从皮肤分泌出一种银蓝色的汗液，蒸馏、提纯后得到白色粉末，就像晒盐场里的盐渍般，被称为“白汗”。前两座工厂的进化者都会产出“白汗”，它们被搜集起来，由传送带运往这里，再由这里的“纺织工”们加工成纤维或者板材。

走过三座工厂，叶凌霄的眼前果然出现了一条运河。一列列缆船在运河中央缓慢航行着，从左到右，一眼望不到头。船上装满了钢架、冷轧钢卷、钢预制板、集装箱，甚至还有已经组装好的屋顶和自行车。

“我看到了！”晴川指了指右手边的一座船闸，说，“货运码头，还有一艘从来没见过的大船......”

在晴川所指的方向，赫然有一艘通体漆黑的巨型滚装船，船首写着“entrepreno”几个字母。它与地球上的邮轮差不多大，足有两百多米长，宽度几乎占满了整条运河。它上面几乎是空的，仅有一个祭坛似的梯形台架，固定着十余块门板大小的银蓝色板材，仿佛一个强壮的巨人拎着女士的小提包，有种强烈的不协调感。

“那是超固态材料！”晴川说，“应该就是三只眼小姐说的那些！”

“唔......”叶凌霄看到了船的吃水深度，有些惊讶，“只运了这么一点货，船就满载了？看来，这些板材的密度比‘进化帽’还高得多啊......”

不知是不是错觉，他发现自己的心算速度比以前快了很多。从船的吃水深度、宽度、长度估算排水量，以前他得掏出计算器才行。但现在他几乎一瞬间就直觉般地算出了答案。

难道自己要“进化”了？

叶凌霄回忆起苏明讲的“发动能力的感觉”，试图在自己身上复现。首先鼓动情感，然后抽离自己，俯瞰自己，发挥想象力，想象着手指间爆发出一道闪电......当然，什么都没有发生。

“喂。”晴川挤了挤眼睛，“你便秘吗？”

“......没什么。”叶凌霄叹了口气，“我们应该已经到达约定的地点了。你看到密道的出口了吗？”

“呵，别说密道了，连个人影都没有。这里安静得太不正常了。”晴川环顾一圈，说，“冬眠的，你能联系上三只眼小姐吗？”

“试过了，不行。”叶凌霄摇摇头，“安娜黛尔那边一直没信号。”

“按我的街头经验，眼下这种情况，大大地不妙。我们可能早就被发现了。”晴川皱眉道，“但我又不能撤。否则对不起教团，也对不起苏明大小姐。”

“太阳教团？”

“废话！我是‘守夜人’了。抓住埃里克，问出穹顶教会的阴谋，那可是大功一件，逐光者说不定会给我一个晋升的名额......”晴川嘟囔道，“对，我不能撤。得找个地方躲起来。”

“那里看起来不错。”叶凌霄指了指运河旁的龙门塔吊，“那是制高点，可以俯瞰整个运河，也足够隐蔽。而且，那边的钢架和铁丝网可以扰乱电磁波。”

晴川斜了叶凌霄一眼：“你不撤？”

“嗯。和你一样，我也有留下的充分理由。”

晴川有些讶异，“呵”地笑了一声，借着河边堆放的货柜遮蔽，小步快跑到那座龙门塔吊的竖梯下，像一只野猫般窜了上去。

叶凌霄没那么灵活，花了几分钟，才气喘吁吁地爬上那座几十米高的塔吊。往下一看，运河仿佛一条银色的缎带，滚装船、货柜、集装箱都变得玩具般渺小。塔吊的维修栈道是镂空的铁丝网做成的，走起来吱嘎作响，加上高处呼啸的强风，就算没有恐高症，也足以让人双腿发软。

“风景真不错。”叶凌霄做了个深呼吸，陶醉地说。

“嗯。”晴川看他的眼神有些变化，“三只眼小姐还没消息？”

“没有。还是没信号。”

“好吧，那我看着这边，你看那边，看看有没有人从所谓的‘密道’里出来......虽然我是不指望‘次人’能看见什么，哼。”

于是，两人各自坐在塔吊顶部维修平台的两边，隔着铁丝网，俯瞰着银色缎带般的运河的两岸。

“喂，冬眠的。”晴川忽然问，“为什么你心态那么好？”

“啊？”叶凌霄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，“我？心态好？”

“怎么说呢......你明明是个‘次人’，年纪还这么大。跟我，还有跟苏明这样的甲级混在一起的时候，就没感到一点点......惭愧？自卑？”

“我不知道哪里需要自卑的啊。”叶凌霄挠了挠头。

“那是因为苏明是个好人，一直在罩着你！换做别的甲级进化者——不，根本不用甲级。就算我这样不成器的，也早就把你像垃圾一样踩在脚下了。”晴川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，皱眉道，“但是，你不仅没有自卑，竟然还敢去追踪‘异种’，还敢来这里‘请’埃里克，还想染指所谓的‘穹顶之神’！说说吧，这种心态，你是怎么做到的？”

叶凌霄低头笑了笑。他知道了晴川纠结的问题所在。

“听说过高考吗？”他说。

“那是什么？”

“你可以理解为一百年前的进化等级考试，但考的不是战斗技能，而是科学知识。”叶凌霄说，“我老师常说，一场考试就决定了上千万学生的人生、命运，那可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......”

“怎么和光头老师说的一模一样？”

“是吗？那还真是历史性的复刻了......我想说的是，我高考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大学，大概相当于现在的甲级进化者吧。但在那之前两年，我是班上成绩最差的学生之一。”

“啊？这是怎么做到的？”

“因为那时我很自卑。”叶凌霄抬起头，出神地望着河岸上飘过的暗蓝色薄雾，“我姐姐叶凌云，可能是当时全国最聪明的人之一。在中学时就拿遍了五大学科竞赛大满贯；到了大学更离谱，连跳三级，博士两年毕业，评上副教授......在她的身旁，我再怎么努力都只会换来失落。谁见了我都说‘这孩子怎么会这样？该不会，不是亲生的吧......’”

晴川“嘿”地一声笑了出来。她想说什么，但没出声。

“......所以，到了高二之后我就想开了。你笑我，你骂我，与我又有何相干？我又不是为老师家长们的评价活着的。”叶凌霄摊了摊手，说，“成绩差，当不了科学家，大不了以后参军入伍，或者进厂打螺丝呗。我的手艺可是很好的，深得我爸真传......

“奇怪的是，这么一想之后，书本和考试反而没那么可恶了。不仅如此，它们变得有趣起来，尤其是物理学。在那之前，我只能从书本里感到压迫、恶意和你死我活的竞争；在那之后，我却感到牛顿、爱因斯坦从书里伸出手来牵住了我。在他们的牵引下，一切散落的知识点连成了线，织成了网，串成了一部人类探索未知、发现真理的精彩故事。它的剧情比任何编剧编造的都要精彩。”叶凌霄笑道，“于是，我的成绩很快突飞猛进，虽然仍然比不过那些最顶尖的‘学霸’们，但最后还是超常发挥，高考爆冷，考上了最好的大学......”

“哇，然后呢？”

“然后......”叶凌霄回想起了在北大被各路“学神”蹂躏的日子，眼神顿时暗淡下来，“......就那样了。”

“那样是怎样？”

“人外有人，天外有天。我知道自己是当不成科学家的，在大学里浑浑噩噩地啃了两年书，然后冬眠......来到了这里。”

晴川点了点头。出乎意料地，她没有出言嘲讽，而是抓住叶凌霄的肩膀，轻轻捏了一下：“在这个鬼畜般的时代，你是真正的科学家了。”

叶凌霄笑了笑：“谢谢，其实，我......”

突然，他看到晴川背后的运河上荡起了一串涟漪，仿佛有一条大鱼跃出水面。而他很清楚，通天塔的运河里是不可能有鱼的。

“晴川，你看！那是什么......”

话音未落，荡起涟漪的地方就凭空出现了一个人影。粼粼波光在他的身上扭曲、破裂，勾勒出他的身形轮廓。一件显示着水面纹理的斗篷从他身上滑落，露出那人壮硕的、毛茸茸的背脊，仿佛一头站起来的棕熊。

“米沙！”晴川失声惊叫。

只见米沙向着写着“entrepreno”字样的滚装船举起了右手。透过变频眼镜，叶凌霄看到一束深红色的毫米波无线电射束从他的手掌发出，在滚装船的水线附近聚拢，凝成一个耀眼的红色亮斑。

与此同时，一条火线从远处的夜幕里腾起，尖啸着向滚装船水线上的毫米波亮斑刺去。那是一枚毫米波雷达制导的俄制“螺旋”反坦克导弹。经过一百多年的时光，它的主动雷达导引头早已损坏，但在进化者发出的无线电波的引导下，仍然能准确击中目标。

轰！一团火球在运河中央腾起，炸起冲天的水雾。冲击波像鞭子一般抽中了龙门塔吊。叶凌霄和晴川匍匐在地，咬紧牙关，随着维修平台一起在热焰和气浪中摇晃着。

透过镂空的铁丝网地面，叶凌霄看到运河两岸突然钻出了上百个披着斗篷的人，仿佛凭空出现的鬼魅。他们手中要么端着武器，要么扛着绳索，借着爆炸扬起的水雾掩护，无声而迅速地向着那艘滚装船包抄过去。

但走到一半时，他们的脚步停住了。

一阵劲风吹过，将漫天水雾和爆炸的浓烟尽数荡开。在烟雾被吹散后露出的空隙中，赫然浮现出一圈湛蓝色的光环。只见矢羽结标悬浮在半空，扑动着一对银蓝色的翅膀，脸上挂着镰刀般的冷笑。

在他身后，巨型滚装船毫发无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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